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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会死两次。第一次是她的呼吸停止了,第二次是所有记得她的人也都离世了。而像黄老师这样的导演,她因作品永生。
黄蜀芹导演逝世一周年了。在上海电影的文脉里,黄蜀芹老师是一颗璀璨的珍珠,熠熠生辉。想起《人·鬼·情》那一年的金鸡奖,恰是我国电影好片迸发的大年,《人·鬼·情》与《红高粱》《老井》《最后的疯狂》等优秀影片同时出现。我以为,《人·鬼·情》至今仍然被低估了,给这部电影再高的评价都不为过。
上海的电影艺术首先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,现在各文艺剧种如沪剧、越剧都在传习,电影作为一种日新月异的外来玩意,传承却好像不太提了,似乎新导演只要多看点电影就可以拍电影了,其实绝非如此。上海电影的传统,包括电影导演艺术的传统,从第一代导演走到今天,经历多少风雨,经历多少扬弃,源远流长,绝对是“此中有真意”,浩瀚博大。我有幸曾先后跟随李歇浦、黄蜀芹、于本正、徐克四位大导演一起拍戏,为他们做助手,得到他们的言传身教,耳濡目染他们的工作方式,今天看来,自己何德何能,会有如此幸运,同时也感同身受了这种“浩瀚博大”,真的叹为观止。大导演的举手投足,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后辈。举几个例子,比如说黄蜀芹老师会怎样保留小说的某种原汁原味,她的方法就非常大胆。通常讲多用旁白是不入流的,恰恰黄老师在《围城》里就大胆用旁白(毕克大师的声音),直接把钱锺书的小说给念出来了,因为非此不足以把《围城》小说的原味“吊”出来。再比如,不同时势下,黄老师的观念是与时俱进的。三十年前的电影导演去拍电视剧似乎掉价,黄老师却说,你们别管那些所谓的概念,什么你们是拍电影的不是拍电视剧的,记住,你们是做导演的!影视没有高下之分,只有好作品和坏作品之分。黄老师自己也是这样实践的,她在影、视、舞台之间闪转腾挪,不拘一格,自由穿梭。大家不妨畅想一下,如果黄老师今天仍在世拍片的话,她说不定还进军网络剧呢。
黄老师还有个著名的理论,“造一池活水”,活水成了以后,把演员像鱼一样一条条地放进来,最后形成你需要的氛围。这是她在《围城》艺术访谈录里谈到的,对我们后辈的影响巨大。
黄蜀芹老师的大局观是非常高远的,这个大局是一个粗粗的框架,界限在哪里她内心很清楚,框架外的枝蔓她会毫不犹豫地砍掉,但这个框架的内部似乎又是一种“空”,一种混沌,需要填补的东西很多。此时她让合作者们(工作人员、演员)都来出主意,记得黄老师跟每个合作者讲的第一句话总是,“譬如说……”,第二句总是“我觉得还不够好,你觉得呢?”,合作者们起先认为她大导演怎么说当然怎么拍,不费脑筋,但经她这么一讲,在她鼓励、期许的目光下,无不使出浑身解数,拿出真货来填补虚空。这真是虚中有实,实中有虚的佳境啊,那些超出框架的主意最后被一一删去,留下无数金点子。众人拾柴,火焰岂能不高?现在想起来,谢晋大导演在《啊,摇篮》拍摄时又何尝不是这样鼓励他的学生黄蜀芹,黄蜀芹导演才拿出“大白马”等方案填补写意部分,后来成为神来之笔。我想,这一切,不正是非物质文化代际传承的明证吗?
为什么说导演是不死的?是因为每当场灯暗下,放映机转动,导演的灵魂就会从胶片盒子里爬出来,进入观众的心灵。
我们更认可另一种说法:一个人会死两次。第一次是她的呼吸停止了,第二次是所有记得她的人也都离世了。像黄老师这样的导演,她的作品将与一代代观众产生新的共鸣,她将长久地留存在一代代人的心里,于是,她就不死。(梁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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